又铭君

天台倾倒理想一万丈。

【雷安】伊卡洛斯永不坠落

〇〇亨利贞:

#宗教改革背景,皇子雷总&大主教安哥#

#年龄操纵有,安哥比雷总大11岁#

#BE,就当是凹凸版雷雨吧,一晚结束所有恩怨;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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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钟敲了十八下,天边挂上了火烧云。

安迷修翻开了硬壳烫金的圣经,摆到身前方桌上。他抬头望向那尊神像并不言语,虔诚地垂下脑袋,极庄重地闭上眼——就同舞台落幕时的帷幔那样,慢条斯理而优雅地阖上了。

夕阳从高高的穹顶洒落,斑斓缤纷的光晕在地砖上旋转。晕染着光圈的夕阳从神像的头顶转过,光线迷离而忧郁。高大的神像无喜无悲,镶嵌了蓝宝石的瞳孔无神且高远。这位过分年轻的主教眼皮微微颤动,唇齿之间仍在咀嚼书中的教义,他一而再地重复经典中的话,捏在指间的大主教十字刺痛着皮肤。

他不怎么喜欢这个十字架——它有些扎手,就像玫瑰的尖刺一样扎手。

该是那家伙拜访的时候了。

那家伙应该毫不客气地推开教堂的大门,把那两扇厚重的古老的满是浮雕的大门推得吱嘎作响。每次听着对方推门的声音,安迷修都感到一阵颤动,那家伙和教会有仇,连推门都要推得如此气势汹汹仿佛攻城掠地。

然后是硬质鞋底咔哒咔哒踩在大理石地面上的响动。那双做工精良的马靴踩在他的脚下显得傲气凌人,每一步踏下都有如巡视领地的国王碾压敌军。

想到这,安迷修忽地从胸腔中抖出一声又短又急的哼笑——他开始意识到,严格意义上来说,自己和那家伙也是不死不休的敌人。

是的,他们之间本该不死不休。

那家伙会粗暴地按下观众席的板凳,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扶着自己腰间的礼仪剑,半昂起那高贵无比的下巴,施舍着甩给自己的背影一瞥目光。

“喂,我来了。”

他每次都这么说。

安迷修闭着眼睛也可以复述出那家伙的神情——那种傲慢的、盛气凌人的神情,微微昂起的下巴还有半垂的眼眸,那人的视线几乎永远在朝下看,他习惯了俯视别人,就像巨人俯视蝼蚁,神明嘲笑众生。

他从十二岁起就这样,一身臭脾气,带着自小皇家长大的高贵轻慢。安迷修记得自己随着老师觐见国王时,那个家伙就站在国王身边,宫廷礼服穿得笔挺,面容精致又讨喜,目光尖利又刺人。他瞧了眼自己,颇感愉快,眼中浮现出笑意,紧接着又将视线挪回了宫廷大殿的吊顶,欣赏自家客厅里的水晶灯,他看得太过认真,以至于安迷修错以为这是个乖巧的孩子。

错得离谱。

再次见到就是在剑术课上了,乖巧听话的假象没有持续超过一晚上,次日早晨的见面就撕裂了所有“误以为”。

“你该向我行礼,我亲爱的老师。”

他说得盛气凌人,顶着十二岁孩子的身体,身高还不到安迷修胸口。他将这句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勾起的嘴角带着丝毫不掩盖的恶意。

一个孩子对老师的恶意。

一个皇子对教会骑士的恶意。

皇权对教权的恶意。

以及其他。

时隔很多年重又想起那时的场景,安迷修发现自己的回忆逐渐变得模糊,孩子傲慢又叛逆的神情变得支离破碎,大约是那天的阳光太过晃眼,小家伙的表情块块剥裂,到最后只有那句稚嫩的,苛责般的话语在心头盘旋。

“你应该向我行礼效忠,而不是教会。”

不,我不该向任何人效忠。

安迷修翻过书页,羊皮纸的声响细碎带着躁动,书页翻过,心绪也随之波澜澎湃。他在心底重复一遍这句回答,自欺欺人,自我肯定。

我不会向任何人效忠,任何人。

你追求的不正是这个吗?

铜钟敲响了十九下,星子东升。七枝灯台摆满了厅堂,白得仿佛贵妇手臂的蜡烛寂静燃烧,今天的大堂过分安静,显得寥落。

安迷修捏着主教十字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十字架叉出的尖,指骨刺痛。他感到自己正捏紧了一个刑具,一个将神明钉死的刑具,同时也钉死了许多其他的人,鲜血淋淋地闪烁着圣洁的光辉。

那家伙失约了,六点应该是他们上课的时间。安迷修跪在天鹅绒的软垫上,虔诚的模样让人想要碾碎。神像的眼珠失去了夕阳光辉的映照开始染上烛火的明灭,那两块宝石大而明亮,浮满碎屑般的光点,它像是在凝望着忏悔的安迷修,眼中却什么都没有。

就好像那家伙看着教会人员的时候那样,目中无人。

安迷修觉得今晚的祷告没有任何效率,他无法从自己的脑海中将那个人的存在摘去。他回想那个人被送进教堂学习经义的时候,四匹马拉的车厢豪华而沉重,车夫矜骄地持着缰绳,手中的长鞭挥舞得克制而优美。马车停在门口许久,那人也没有下来,他坐在车厢里,明亮通透的玻璃窗映射出他的侧脸——目不斜视的样子,又好看得紧。

那时他应该刚过完十三岁生日,被授予了亲王的爵位,水貂的皮裘半揽在臂弯,单手杵着那柄华丽过度实用不足的礼仪剑。孩子的面容是皇室百年近亲联姻的苍白,鸦色的碎发服帖柔顺,那时他留着长发,松松扎了一条秀了金线和宝石的发带。安迷修头一回见到这小孩那么矜贵的模样,他抬起眼皮的时候就好像有天使在他身后降落,这个说法有些浮夸,却是个极符合的形容。

安迷修终于意识到这孩子是皇帝悉心培养的继承人,就算是眨眼和呼吸都是有着自己的考量。

说来可笑,面对这样一个孩子,那时已经二十四岁的自己竟然相当惶惑——惶惑到不希望他开口说哪怕一个字眼,无论是冒犯的,不冒犯的,假意温柔关切的还是咄咄逼人的。

语言的交锋让安迷修感到无限迷惘,他无法回答这孩子的一些问题,苍白薄弱的辩论到最后连自己都难以说服。

“我尊敬的老师,你执着双剑的手臂不会感到沉重难以抓握吗。”

他用尊敬的语气,安迷修眉头蹙起不愿去深究那话中又有什么深意。一场对话可以结束得相当快速,如果一方无意去理解另一方,那一切的暗语一切的讽刺一切的追逼都是徒劳。

安迷修发现,不知道从何时起,自己逐渐擅长忽视他人的针对。

“天上之城与地上之城都是你的,那我该住哪呢?”

“殿下,这不是我们这堂课该讨论的话题。”

他从孩子的手中抽走羊皮卷,墨绿色的笔迹深浅不一,时轻时重的笔锋显示出主人并没有用心在此。这个孩子的字是极好看的,除了有些潦草,也少了一点贵族该有的花里胡哨。

“希波的奥古斯丁,特雷夏的约翰,不都是贵教的圣徒吗?”

“哦,原谅我的提问,我猜,是您让我提问的,关于贵教的圣徒。”

那孩子支着下巴翻动着桌面上的圣经,厚重的书页哗啦作响,授课的偏厅安静中跃起躁动。安迷修半抬着头吸气,复又缓缓吐出,他感到一阵一阵的疲惫,那是自从成为主教之后就始终伴随着他的疲累,有什么一层又一层地裹紧他,刺入他的身体与灵魂,生根发芽,刺穿他,攫取他,让他疲惫不堪。

曾经他挣扎,自我催眠,最后选择闭上眼睛忽视一切,他告诉自己不要慌张安迷修,你没有错误。

这条道路并不好走,你没有错误,这只是些坎坷而已。

但是这个孩子开始撕扯缠绕他的存在,恶意地撕扯着,企图让他清醒让他认识到自己正面对何种情况。

经义课永远是不欢而散的,永远如此。

他说服不了那孩子,那孩子却在扯碎他的世界。

糟糕的师生关系。

钟声敲响了二十下,晚祷该结束了。

安迷修松开捏紧的十字架,起身感到膝盖的酸麻与刺痛。他挺直自己的腰杆,开始怀念这时候本该有的那孩子的嘲讽声。

“我亲爱的老师?到晚课时间了吗?”

那问候声彬彬有礼虚伪做作,纵使背对着那孩子,安迷修也能知道对方是怎样的一种神态。

依靠着观礼座位,散漫地岔腿坐着,无视教堂肃穆的气氛,也无视那尊神像。他喜欢把礼仪剑杵在地面上玩,那柄象征着继承权的长剑让他在无聊的时间里有件玩意可以打发玩弄,但显然这也不是他向往的。

那孩子总是低头看着地面的大理石砖花纹,瞧着穹顶落下的阳光还有四处乱飞的烛光,他很少去看神像,也很少将目光停留在安迷修的身上,至多漫不经心地扫过一眼,轻蔑地可以将人践踏到泥地。

现在那孩子失约了。

安迷修想要叹气,但是胸口发闷难以起伏。他没有去管摊在那的圣经,转身离开了。

好了,他被放鸽子了。

别生气安迷修,那家伙总是这样不是吗?

你知道的,他不可能来的。

安迷修回到自己的卧室时,钟楼那里有些躁动。他站在自己的四柱床边,感到全身骨头嘎吱作响,却没有休息的心思——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墙上的两把剑上,那是他还未进入教会时老师授予他的剑。

他还记得老师交给他剑时的神情,一丝的不赞同一丝的无奈,还有八分的祝福。老师曾说,教会不是个适合他的地方,那里没有实现他骑士梦的条件。

你要知道,教皇想要的不是骑士。

可是人们需要,不是吗?

他反驳自己老师的时候大概十四不到,比那孩子反驳自己的时候大了几个月,都是一副幼稚到死的天真腔调,可笑却令人敬畏。

安迷修摘下了戴了些年的大主教十字,脱下红衣长袍——这身衣服穿着真累,长而厚重,拖在地上的衣摆蜿蜒曲折,他曾经嫌弃过这身衣服穿了没法用剑,那孩子也嫌弃过,不仅嫌弃了大主教的长袍,也厌倦地嗤笑过亲王的礼服——跳梁小丑,华服缠身,裹脚难前。

钟楼处的躁动更响了。

安迷修走到墙边,取下自己的剑,在手心掂了掂,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无奈。十四岁进入教会做见习骑士,十五岁成为骑士,十六岁觐见教皇,十八岁脱下了盔甲成为一名满嘴经义道理的传教士,二十岁的时候在教区成为拯救民众于水火的救星——那个时候的安迷修是沾沾自喜的,他传播福祉,安抚民心,聆听苦难者的哀音。他不厌其烦地劝慰他们,帮助他们,直到最后双方都得到自以为的救赎。

虚伪。

安迷修脑中想起那孩子的笑声,从胸腔中发出的嗡鸣,玩味短促,像舌尖舔过未成熟的柠檬那样撕扯神经。酸涩苦闷,引人落泪。

虚伪,安迷修,你真虚伪。

二十四岁的时候成为了最年轻的主教,在教皇的授意下为三皇子教授经义与剑术。

安迷修,我讨厌你这幅嘴脸,来,你过来,我给你扯一扯脸皮,看看它们是不是粘在你的脸上了。

窗口的夜风吹得太阳穴嗡嗡作响,安迷修拔出冷流剑,冷冽的剑身倒映着自己麻木没有表情的容貌。他想到那个孩子平时不遗余力的嘲讽与针对,这些都被当时的自己沉默以对,他不会和一个小自己十一岁的孩子过不去,更别说这个孩子是他的学生,是帝国的三皇子,是未来的皇帝。

“安迷修,你真虚伪。”

他对着剑身上的倒影,张开嘴——长时间的沉默给以他一种嘴唇的黏连感,发声的时候似乎有千丝万缕的存在缝合着自己的唇瓣,声音虚弱无力,语调怪异可笑。

风吹得更躁了,隐隐约约传来破碎的钟响。

二十下,月亮高挂在澄澈的天空,星星全都变得可有可无。

沉重幔帐被刮起,风吹得安迷修头脑混沌,缠作一团的思绪被搅得更乱,铛铛的钟声像隔着无穷的时光。

他想到这孩子还在半夜翻过自己的窗户,翻得理所当然。窗户门被踹开的时候安迷修甚至已经拔出了剑,却看见那死孩子的嚣张嘴脸,笑得放肆而得意忘形,跳进房间就好像主人进入自己院子巡视。那晚显得非常荒谬,拘谨无措的主人以及恣肆无度的过客,安迷修看着那家伙拉开自己的衣柜门躲进去,不多久自己的房间门就被教会的巡逻兵敲响了。

“阁下?请问……”

“没有。”

安迷修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要帮这死孩子,但是自己的回答就这么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他游刃有余地赶走了巡逻兵,打开衣柜门,被一把扯了进去。

那场景一定尴尬极了,安迷修想,他半个身子挂在衣柜里,逼仄狭小的空间让人的思绪信马由缰。他和那家伙离得很近,近到贴在一块,呼吸心跳还有肌肉的细微颤动毫厘可见。

“晚上好啊,我亲爱的老师。”

“你是伊卡洛斯的首领。”

两人的问话牛头不对马嘴。那人“嗤”的一声笑了,他的脑袋后仰磕在了橱柜上,厌倦着半阖的眼睛注视着安迷修,衣柜里很暗,那人的眼睛也显得晦涩难明。安迷修感到自己正在仰视那家伙——明明两人处在同一个高度。

那双高贵的眼睛里闪过无聊,紧接着是躁动。安迷修感到自己的衣领被撕扯着前拽,自己的牙齿磕到了对方的下巴,紧接着是撕咬一样令人窒息的吻。

那人的技巧好极了,一吻结束后两人已经滚到了床上,安迷修一脚踢开他却被捏住脚踝。

“我的好老师,我以为,早半年前你就知道了。”

这个反问太及时了,正好说中安迷修痛脚——他和伊卡洛斯的首领你来我往六个月有余,每一次每一次每一次都被摸得清清楚楚。对方看穿了他的思维,预测了他的行动,了解他尤胜过他了解自己。

“我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像我这样了解您了。”

当时安迷修没有回答,他沉浸在假设被证实的震惊中,甚至忽视了那个不知意味何在的吻。

“雷狮,我劝你……”收手。

“好了,不听。”

那人说得轻巧极了,就像在拒绝自己讨厌的食物那样轻巧。天知道他们在说的是要命的大事。安迷修感到自己的嘴被什么死死缝住,气愤与咒骂全都憋回肺里,到最后胸口恨不得爆炸。

“你会死的。”

“哦,看在你那愚蠢的不知道有什么用的神的份上……我的好老师,你以为伊卡洛斯是我的心血来潮吗?”

雷狮挑眉收紧手掌,捏得安迷修的脚踝骨咔咔作响。毫不留情的粗暴对待让这个年轻的大主教闷哼出声,因为愤怒离线的思维也重新回到了轨道——怎么可能是心血来潮?这么有预谋的,规模庞大的,行动机密的组织,怎么可能是心血来潮。

伊卡洛斯,新教组织,它的首领是三皇子,那它的背后是谁?还用问吗?

“我以为你不是乖孩子。”

“我也不是个好信徒。”

安迷修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别扭的笑容,躺在床上被自己学生捏着脚踝的情景荒唐极了,气氛又严肃过头,严肃到无论他是微笑还是面无表情都是一种亵渎。

“你确定要对一个大主教这么说?”

“你觉得自己是吗?”

雷狮歪着脑袋质问,他难得做出这么可爱的动作,如果话语没有那么咄咄逼人就更好不过。安迷修做不出任何表情回答,他感到头疼以及无穷无尽的胸闷,他感到十数年来难捱的疑问还有质疑纷纷压上他的灵魂,骤然的痛苦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这不是雷狮第一回嘲讽他,却是最要命的一回。

安迷修终于意识到,他厌恶自己的地位。

但是曾经的自己从来不觉得自己偏离了原轨。

脚踝的剧痛拉回了眼前发黑的他,安迷修近乎反射地踢开了雷狮的手,只看见自己的脚踝骨上一个明晃晃的牙印,印记分明,深可切肉,个别地方已经渗出了血。

这个绯红的带着血丝的印迹色情又扎眼,床边的人却无动于衷,雷狮看上去觉得自己只是做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比如咬了自己老师一口,又比如拯救了一个迷惘的大龄青年。

“你看,你拒绝不了我的。”

所以呢?

结束回忆的安迷修将冷流剑按回剑鞘,他走到窗台边远远看着钟楼,那里的吵闹似乎永无止境。钟声敲响了二十一下整,有什么在夜间轰然炸开了。

钟楼的铁门“哐——”的倒下,被关押下地牢的教徒鱼贯而出。厮杀声随着火焰点燃夜空,警钟铛铛敲响,教会的巡逻卫队四处奔走,吵闹无休无止,渐渐的就不再局限于这片狭小的地界。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取出了那根头巾——熟悉的印着星星的头巾,洗得干干净净,但掩盖不了上面的残损破败。安迷修想到雷狮戴着头巾时候的傻样,那是不同于皇子的他的模样,却又有哪里出离一致。雷狮踩着自己窗台进来的时候,这根头巾就在他的身后飘荡,在风中摇曳得好像要被扯碎,疯狂地漫卷又荡开,延伸在深邃的夜空里,像一双翅膀。

安迷修知道,这个孩子,这个男人是不可能被拘束住的,即使没有翅膀他也可以为自己创造,即使被囚禁着,他也可以逃离。

伊卡洛斯也不是他的终点,恰恰一个跳板而已。

骚乱声更大了些,教堂外围也发生了暴动,蓄谋已久的行动终于开始爆发。安迷修握着剑准备出门,他看了手中的头巾一眼,也许是在想到底该如何使用。

好了,雷狮,你得逞了,我被你策反了。

安迷修翻出窗户,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风声太紧,一切都在风声里变得模糊。安迷修轻车熟路地绕开所有巡逻兵,他熟悉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小道,他知道这场暴动很快就会被镇压,出逃的新教徒会被一一押送回地牢,等待他们的是一周后的火刑。

他们会被绑在高高的木架上,绞光头发,剥尽衣服,示众烧死。火焰将会舔舐他们的皮肤,啃咬他们的骨骼,将他们蹂躏成一具焦尸,又或者断肢残片。

比雷狮要惨多了。

安迷修尝试嗤笑两声,就像雷狮时常做的那样,他牵起嘴角震动胸腔想要笑出声,却只感到气流拥挤进肺部还有气管,这种感觉相当恶心,苦涩还有作呕的感觉撕扯吞咽肌肉,从胃顶端冲上来的酸涩可以逼出人的眼泪。

他头一回知道原来想笑这么难。

但是雷狮总是这么在笑,他几乎没有怒容,他的愤怒掩盖在一声接近气音的笑声里,就算有短暂的面无表情最后也会化作玩味的模样。

即使面对着教皇那个老头子,雷狮也不见得多恭敬。他歪在谈判席上,身边是他父皇的掌玺大臣还有书记官,作为皇室代表的他用自己的宽大胸怀施舍给教会一抹余光,然后全权交由了几个大臣和教会据理力争。

皇权是处在劣势的,教会的嘴脸由伪善变得强硬,他们终于耗尽了对新教推动者的耐心,龇开了獠牙准备噬咬一切。

“多说无益。”

雷狮忽然开口,几乎吓了所有人一跳。安迷修坐在教皇身后观察他已久,两人隔着漫长的,撕裂了整个厅堂的会议桌对视,不出意外安迷修看到雷狮勾着嘴角,笑得做作。

那是一丝明摆着要告诉你他虚伪的做作,你叱责不了他,也难以忍受他。

“好了,诸卿,还有最尊敬的教皇陛下,我们无话可谈。”

他起身,实木的笨重的椅子被撞开,椅腿划过大理石的地面拉扯出刺耳的噪鸣。这个傲慢的皇子单手撑着桌面,随意扫了面前的合约两眼,漫不经心的模样像在看一份没有营养的八卦小报。

接着,他用另一只手合上了它。

“啪——”

打在了所有教会人员的脸上。

安迷修尤其想笑,他还记得当时身边教皇的脸色,一群红衣大主教们懊糟的神情,他们像是被冒犯的火鸡,翎毛炸裂,眼珠圆凸,下一秒就可以拍案而起。雷狮不可能给他们这个下一秒。

“对于贵教的态度,我很失望。”

“告退。”

他们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又浩浩荡荡地走,所过之处寒蝉噤呿,安迷修发现自己沉迷那家伙走路时披风甩出的弧度,那种凌厉的弧度,似乎可以让柔软的衣料撕裂空气,撕开阻拦拖拽的一切。

钟声敲响了二十四下整,他摸进了红衣大主教的房间。

安迷修忽然也想骂自己一句虚伪,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翻自己上司的卧室娴熟得似乎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关押死囚牢笼的钥匙没那么好找,但这难不倒他。在教会混迹的十六年,让他对每一个人的习惯了若指掌,一个优秀的骑士不仅会冲锋陷阵。

一切都顺利进行,逃走的闲隙中他开始回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去帮一个死对头。

他是安迷修,十四岁进入教会,矜矜业业十六年,备受教皇器重。也许再过几年就是红衣大主教,然后努力一把说不定就是下几任的教皇,甚至可以享受一下历史上最年轻的教皇这样的名号。

他干什么要帮雷狮。

真搞不懂自己。

安迷修一边自嘲一边朝死囚地牢那边跑,那家伙的好弟弟告诉他里面有雷狮最得力的助手——他就因为那人的一句话跑得像匹累死的老马。

路上不可避免地遇到卫队,安迷修出剑的时候感受到久未联系的生涩。冷流剑格挡长矛矮身滑铲前行,迅速踢翻对手劫夺长矛横扫八方。

他庆幸自己的底子还在,个位数的敌人虽然应对勉强却也凑活。

喘着气跑进地牢,打开牢笼的瞬间差点被人掀翻在地。里面的人看见他就想恶狠的野兽看见整块肉,恨不啖而快之。

这是相当尴尬的局面,里面关押的人或多或少都和他有仇——那是他当初围剿新教余孽时候抓捕进来的人。

“嘿……我的意思是,我就是那个内应。”

安迷修说完这话自己都想笑。

雷狮可真是个奇妙的男人,他直接策反了自己最直接的死对头,看在他们不久前还在你死我活满城追杀的份上。

“卡米尔说的是你?”

满头脏辫的男人似笑非笑,他的目光固定在一处时就想丛林中的毒蛇锁定了猎物。安迷修升起一丝黏腻而阴冷的被窥探感。

“是,我是。”

他抬起双手显得配合,缠在手臂上的头巾就想我方旗帜那样鲜艳刺眼。

“……可笑。”

那男人挥手带走了所有死囚,呼啦啦的人潮过后,地牢里只剩下了安迷修空荡荡一个人。

他看了眼手臂上的头巾,感到寂寥。

雷狮,你看,我把前途都赔给你了。

也没太多时间感伤,骑士握紧了双剑,感受到手臂上头巾绷紧皮肤,细微的扯动感,就像那家伙捏紧了自己的胳膊。

他的记忆在夜晚风声躁动里混乱不堪,不时回到最初相遇的时候,雷狮才十二岁的时候。他感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当时的场景全都杂乱不堪,他是和谁进宫的?为了什么?他为什么见到了雷狮?

他只记得雷狮站在皇位旁边漫不经心的模样,孩子的眼睛是纯粹的罗兰紫色,莹莹烁烁地倒映着烛光。他面目表情地看着吊顶的水晶灯,灯枝上的蜡烛白净无暇,烛光明亮好像星辰。

安迷修终于反应过来,当时雷狮看的不是蜡烛,他在眼底反射出的是星空。

然后一切都按下了快进键,他成为雷狮的剑术老师,教授他经义。

他们相处得相当不愉快,在雷狮手下他没有体会到一秒的教师尊严。

他看着孩子长大,新教兴起,教会反扑。

他追捕伊卡洛斯的首领,一而再再而三地失败。

然后雷狮跳进了他的卧室,从那扇总是风声喧嚣的窗户里,笑得眉眼之间全是得意恣肆。

然后是新教雨后春笋般涌现,教皇的愤怒,他近乎可耻的隐约躁动。

接着他们谈判,又谈判破裂。

再接着………

再接着?

安迷修躺在教堂的尖顶上,疲累却舒心。他浑身濡湿着粘稠的血浆,伤口七七八八,体温随风散去。

再接着,雷狮被抓捕,处以火刑。

他那矜贵的皇子身份为他赢得了一个密闭的塞满稻草的小木屋,他不用在死前示众,也烧得足够干净,轰轰烈烈安安静静的火焰卷走了一切。

安迷修闭上眼,控制不住从指尖开始的颤抖,他感到全身的肌肉筋挛抽搐,空气被一股一股挤出肺部。心脏越跳越快,从胸腔中跳到了耳膜边,咚——咚——盖过了风声,厮杀声还有欢呼声。

他感受到极端的冷,尖顶太高了,他躺在这里孤零零一人,无所依靠。除了背后的旗杆,还有旗杆上飘扬的,印着五角星的头巾。

安迷修眯眼看着那根旗帜,在风中摇曳到快要被撕扯破碎,天边的云彩终于阻挡不住曙光的来到,黎明女神玫瑰色的手指轻轻抹过一整片天空。

头巾迎风招展,就好像那人的翅膀,要融化在这片日出里。

铛——铛——铛——

铛——铛——

铛——

铜钟敲了六下整。

黎明到了。

——————Fin————————

安迷修生日快乐啦。(虽然是BE)

写的时候一直在想,殉道者死的时候是不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想想,殉道者已死,道却不死。

伊卡洛斯象征渎神,渎神者虽然死了,但是他们永生。他们起飞过,才告诉后来的人应该反抗。

命运可畏不可惧,不奋起的话你就永远困在那座小岛上郁郁终生。

伊卡洛斯会坠落,但是他让更多的人想要起飞。

其实不止安哥雷总,每一个凹凸大赛的参赛者都是如此。

一段很矫情的没什么意义的完结感想。

感谢所有能看完的小天使们,忍受我的絮絮叨叨和无聊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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